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厌恶(1 / 2)





  “这幅画, 真是顾小姐所修吗?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轻飘飘的几个字,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般,顾婉的心脏好似已经停止跳动了,耳边的轰鸣声倒是还没有消停, 反而显得更加吵闹了, 闹得她整个脑袋都快要炸了。

  她就像是把自己分离成了两半, 一半是不会动的身体, 只会呆呆地看着姬朝宗,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  而另一半是悬在半空的灵魂,那个灵魂可以代替她看清此时室内的情况, 自然也包括姬家人的反应……先前的笑脸全部变成沉默和凝重,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,带着打量和探究。

  顾婉长这么大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处境。

  她从小就聪慧,也知道怎么做人,无论旁人是喜欢还是讨厌她, 她都有法子让那些人同她交好,可如今呢?所有的法子,所有的长袖善舞都仿佛在此刻消失。

  除了呆呆地看着姬朝宗, 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  人动不了,也说不了话, 脑子倒是变得十分活泛,为什么姬朝宗会这样问?他到底知道了什么?这幅画,她明明刚从顾攸宁的手上拿到,而看姬朝宗的样子也是刚下朝, 这两人自然不可能在今日见过面。

  那么,

  难道姬朝宗只是在诈她?

  “六郎。”萧雅看着这幅场景, 倒是率先反应过来, 她拧着眉落下手中茶盏,同姬朝宗说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这幅画不是阿婉画的,还能是谁画的?”

  “是啊。”

  姬无双也跟着回过神,帮顾婉说起话,“六哥,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

  她说着又看向顾婉,继续道:“我刚才问过顾婉姐姐,她说得很清楚啊,这怎么可能不是她修的?”

  姬老夫人和冯听荷倒是没说什么,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还是比较偏向顾婉的,毕竟这一下午,她们也没少听顾婉说起修画时的技巧。

  姬云狂倒是没说话,就站在姬朝宗的身边,带着怀疑的目光仍落在顾婉的身上。

  整个家里,他最听姬朝宗的话,他爹的话都没他六哥说的管用,既然六哥说有问题,那就肯定有问题!

  “哦?是吗?”

  姬朝宗仍握着那副画卷,低了眉眼去看顾婉,屋中烛火早已点亮,他背光而站,那张俊美的面容恍若艳妖,即使什么表情都不露都有勾人心魄的本事,偏他还要弯起嘴角,露出一副矜贵清润的表情去看顾婉。

  “那是我误会顾小姐了?”

  金玉般的声音重新在室内响起,他面上的表情是那么的风轻云淡,好似自己当真说错了一般。

  萧雅等人都松了口气,可顾婉却不敢彻底放松,她纤细的手指还紧攥着皮肉,就是怕自己一恍神说错了什么。

  “你这个臭小子,”是萧雅的声音,带着一些没有掩藏的责怪,“日后你要是再这样,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也亏得如今是在家里,没得外人,要是还有其他人在,那些人该怎么看顾婉?

  心里却是有些奇怪的,她家六郎的脾性,她是知道的,在外头一向好说话,也从来不会抹旁人的面子。

  怎么今天却说这样的话?

  差点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。

  冯听荷笑着打起圆场,“好了好了,不过是个误会,刚才大伯和二爷都派人传来话,说是还要处理公务,让我们先吃,大嫂,不如咱们先用晚膳?”

  萧雅刚要点头吩咐人,便又听姬朝宗眉眼含笑地说道:“既然是顾小姐所画,那顾小姐能不能同我说说,你这用得是什么纸,什么墨,什么水,这幅画卷上又一共用了几层纸,每层纸上的颜料又是怎么搭配的?”

  俊美的青年像是一个不耻下问的学生,十分好脾气地去同人讨教,“正好我如今也对修画一事很感兴趣,倒是正好请顾小姐同我说道说道,日后再有这样的事,也省得母亲总说我无用了。”

  屋内又是一静。

  萧雅张口想说些什么,可目光从两人身上点过又住了口。

  她不说话,旁人自然更加不会开口了,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姬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,在沉默一瞬后,倒是开了口,“顾家丫头,你就同六郎说说吧。”

  声音虽然温和,语气却不容置喙,可见是要顾婉说个明白了。

  她一向偏爱姬朝宗,既然他有此疑问,她自然要替人解开这个疑惑,若真是个误会也就罢了,可若是……姬老夫人眸光微暗,捻动佛珠的手也停了下来。

  她的孙媳妇可以不够出色,但人品必须要端正。

  他们姬家可不允许有那些为了讨好长辈就哄骗人的孙媳妇进门。

  姬老夫人开了口,就连姬无双也不再帮衬顾婉了,一群人就看着顾婉,等着她回答……萧雅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孩子,见她背影纤弱,也有些可怜她一个人孤立无援便柔着嗓音说了一句,“阿婉,你别怕,你就把怎么修得说出来就好了。”

  顾婉怎么可能不怕?

  这画原本就不是经她的手,她仗着从前和顾攸宁一道和祖父学习,自己后来也有所研究,这才说得头头是道,可真碰上行家,当即就能拆穿她。

  心里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顾攸宁面前那么要面子。

  若是早知道会这样,她今日拿到画的时候多问人几句,不就好了?

  她却没有想过,有些东西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,即使把步骤了解得一清二楚,也是不抵用的。

  “我……”

  顾婉张口,一贯温婉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喑哑,一点底气也没有,她自己也察觉到了,忙握了握手,让自己稍稍有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:“纸张用得是白鹿纸,墨水用得是松烟墨,颜料……”

  说到前两个,她还算顺畅。

  可说到颜料,她却好似卡住了一般,吞吞吐吐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我,我用了骨螺紫和龙血红,还,还有……”

  “还有群青蓝。”

  姬朝宗笑着替人补充一句。

  “是!”

  顾婉忙接道:“还有,还有群青蓝!”

  她是真的慌张了,只当姬朝宗是在帮她,等反应过来,小脸霎时就有些苍白,她讷讷抬头,迎着姬朝宗那双含笑的凤目,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那个在她心中一向温润如玉、礼贤下士的男子此时看着她的眼睛好似带着讥嘲。

  只是等她细看,那抹讥嘲却又消失了。

  可即便如此,她还是被人看得浑身冰寒,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。

  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。

  果然——

  很快,那个先前替她回答的男子便又开了口,“你说得这几种颜料都没有问题,想必当初顾首辅便是这么教你们的。”

  顾婉这会正心神紧张,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说得是“你们”,而不是“你”。

  “可顾小姐忘了一件事,颜料不是越名贵越好,这幅画出彩的不是颜料,而是纸张,白鹿纸本就名贵,你用那样珍贵的颜料只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,而且……”他一顿,目光扫过画上那抹红,嗤笑道:“这也不是龙血红,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胭脂红罢了。”

  -“主子,顾小姐今日托我准备了一些颜料。”

  -“什么颜料?”

  -“就是些普通的颜料,她说您准备的颜料都太过名贵,用在其他纸上倒是没有问题,只是这幅画上用得是白鹿纸,白鹿纸面滑如蚕丝,若是再用这样名贵的颜料,只会破坏纸张原本的魅力。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思绪重新收回。

  姬朝宗低下矜贵的眉眼,视若无睹顾婉面上的苍白,仍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,“顾小姐,你说我说得对不对?”

  半点都不在乎自己这样的话会让她多下不来台。

  顾婉从前一心盼着姬朝宗能够多看她一眼,多同她说说话,即使什么都不说,陪她站在一道也是好的,可如今……她却希望姬朝宗不要看她,不要同她说话。

  若是此刻有一个洞,只怕她都肯弯下自己的腰肢钻进去,只要不要被姬朝宗看到她现在这幅样子就好。

  屋子里没有人说话,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顾婉,眼睁睁看着她的小脸越来越苍白,却又一句都不辩解,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?

  姬无双拧了眉,萧雅也抿了唇,姬老夫人更是没个好脸色。

  姬云狂倒是个憨的,在这样的情况下,哦一声,就去说顾婉,“好啊,你居然敢骗祖母和大伯母!”

  “幸亏我六哥聪明。”他一边毫不掩饰吹夸着姬朝宗,一边又目光嫌弃地看着顾婉,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,不会修就不会修,怎么还骗人?太不要脸了。”

  他是半点都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,也不觉得自己的话哪里说得重了,冯听荷看自己这个蠢儿子,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,轻叱一声,“云狂,住嘴。”

  说完又走到顾婉身边,柔声道:“顾小姐,不如你今晚先回去。”

  这话,

  顾婉倒是听清楚了。

  她其实并不想离开,她不敢保证今天离开后,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登姬家的大门,更不敢保证自己和姬朝宗的亲事还作不作数,可她也很清楚,今日她再这样待下去,不仅得不到一点好,还会让姬家人更加厌恶她。

  袖下的手指收紧又松开,脸上的表情也是经过好一番挣扎。

  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才终于弯了脖子,曲了膝盖,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勉强朝萧雅和姬老夫人行完礼,又谢过冯听荷才转身打算往外走,路过姬朝宗的时候,她脚下步子一顿,泛着水光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朝他看去。

  可男人还是从前那副样子,脸上挂着笑,嘴角和眉目都弯着,似乎一点都不生气,却也没用他那双矜贵的眉眼再看她一眼。

  好似永远都是这样。

  无论他看起来有多么好说话,离得有多近,却始终让人感觉隔着一层屏障似的,他仿佛天生就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事,让人只敢远观,不敢近触。

  顾婉泛着水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。

  她有许多话想同他说,却又觉得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,她只知道自己彻底搞砸了,原本她希冀的事都不可能发生了,甚至于……他们的亲事都可能不再作数了。

  她第一次这样后悔自己的贪心。

  如果当日她没有那么着急想离姬朝宗更近一步,没有那么急着讨好长公主,那么她也不会去同长公主要那幅画,自然也不可能找上顾攸宁,发生如今这一系列事。

  现在好了。

  这段日子她在姬家人面前积攒下来的好名声全都消失殆尽。

  以后……

  顾婉心下一空,她跟姬朝宗还会有以后吗?这个男人这样好,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名声不好还会骗人的妻子?